退休后的老张头蹲在小区花坛边抽烟，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屁股活像他这辈子攒下的未竟心愿。隔壁单元刚环游欧洲回来的李教授拖着行李箱经过，箱轮碾过水泥地的声响扎得老张心里直抽抽。

"老李又去腐败啦？"老张掐灭烟头，嗓门里像卡着二两陈醋。李教授晃着新买的檀木手串，地中海风情的花衬衫在夕阳下格外刺眼："趁着腿脚还利索，得把年轻时没看的风景补上。"这话像根鱼刺，把老张喉咙里那句"带孙子哪有空"给生生噎了回去。

社区医院的王大夫说，上个月体检的老伙计里，三成高血压五成关节炎，能达标参加老年旅行团的不到两成。菜市场卖豆腐的刘婶去年非要跟着去黄山，结果缆车才到半山腰就犯了眩晕症，回来逢人就念叨："那哪是看云海啊，根本是遭了回洋罪！"

公园凉亭里总聚着三类人。穿冲锋衣戴遮阳帽的那拨，手机相册存满九寨沟的水张家界的山；拎着保温杯下象棋的老几位，棋盘楚河汉界就是他们最远的边疆；还有帮带孙辈的爷爷奶奶，童车轱辘压出的轨迹就是他们的旅游路线图。

银行退休的周会计总爱显摆养老金账单，每月到账的数字能让隔壁纺织厂退休的孙阿姨眼红半年。周会计的朋友圈晒着北海道薰衣草田，孙阿姨的相册里只有孙子在小区沙坑的"到此一游"。有回周会计非拉着她去听邮轮推介会，听完两人在公交站算账——最便宜的舱位够买三百斤排骨，孙阿姨的老年斑都在摇头："够我们老两口吃整年！"

老张的闺女给他报了云南双飞团，临行前夜小外孙突发高烧。女儿在急诊室红着眼眶说"爸您放心去"，老张捏着登机牌的手直哆嗦，最后把票撕成了窗花。后来他总跟老哥们说："家里灶台还烧着火，哪敢出远门当神仙？"

旅行社的小赵见过太多这样的老人。有攒了半辈子钱结果查出肺癌的锅炉工，有等孙子高考完却中风了的退休教师。她电脑里存着份特殊名单——那些永远停留在"等下次"的客户。现在逢人就劝："大爷大妈，能走就走，风景不等人呐。"

社区广场的夕阳把跳新疆舞的老太太们影子拉得老长。领舞的吴阿姨能劈叉下腰，她家老伴蹲在旁边石凳上揉膝盖，眼神跟着舞步一瘸一拐地晃。"年轻时跑供销落下的老寒腿。"老头把风湿膏药拍得啪啪响，"现在连广场舞都只能当观众，更别说游山玩水咯。"

超市特价区总上演着微型人生。退休教师老周往购物车装进口车厘子时，保洁员杨大姐正把捏变形的特价苹果悄悄放回货架。两人曾在老年大学同桌，现在一个在朋友圈晒冰岛极光，一个在业主群转发"退休金涨幅追不上鸡蛋涨价"的链接。

老张最近迷上了阳台种花。他的茉莉开得正好时，李教授正戴着草帽在普罗旺斯拍薰衣草。两人视频通话时，李教授背后是紫色的花海，老张镜头里是孙子的蜡笔画。"各有各的活法。"老张把孙子歪歪扭扭的"爷爷家"三个字设成了手机屏保。

小区物业搞金婚庆典，钻石婚的老陈夫妇穿着六十年前的旧军装亮相。主持人问他们怎么没像别人出去旅游，老太太攥着老伴变形的手指："他修铁路炸聋了右耳，我在这院子里当了他六十年的助听器。"台下正在晒旅行照片的老人们突然安静了。

旅行社的玻璃门上贴着两张告示。左边是"夕阳红专列火热报名中"，右边是"转让大理双人游套票"。保洁员擦玻璃时总嘀咕，这俩纸条像极了两类人的晚年——有人把日子过成流动的盛宴，有人把生活熬成待兑的支票。

快递站的老王头有个泛黄的笔记本，里面贴着二十年前从挂历上剪下的风景照。今年儿子终于带他去了趟北京，他在天安门前用老年机拍糊了所有照片。回来却把相册藏进了衣柜最底层，继续往本子里贴新的挂历画。"人老了就图个念想，"他摩挲着皱巴巴的纸页，"有些风景啊，留着想象更美。"

社区心理咨询室的档案显示，每十个声称"不爱旅游"的老人里，六个悄悄存着旅行攻略。心理医生小苏的记事本上记着句特别的话："我们这代人就像过期日历，不是不想翻篇，是怕翻太快扯破了装订线。"

深秋的梧桐叶落满小区长椅时，老张头和李教授又蹲在花坛边抽烟。一个说阳台的三角梅开了第二茬，一个聊着明年南极船的早鸟优惠。两缕烟升到空中混成一片，分不清是谁的叹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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